理性的断头台:休谟与独断论的终结
理性的断头台:休谟与独断论的终结
1 理性的断头台:休谟与独断论的终结
审阅近代哲学史时,若独断地绕过大卫·休谟,那么整个思想图景将黯然失色。理性主义者们(笛卡尔、斯宾诺莎)所构建的宏伟体系,将有沦为魔怔哲学人嘴中那一句句所谓“实在”的空谈之虞。休谟,正是那个手持剃刀、终结了这一切形而上学梦呓的清醒者,他的怀疑论是一切后续哲学体系都无法回避的净化之火。
2 经验的审判庭:一切观念的起源
大卫·休谟将约翰·洛克的经验论原则锻造成了一柄无情的审判之锤,对人类知识的基础进行了一次釜底抽薪式的清算。
休谟宣称,人类心灵的一切内容都起源于经验,并将其划分为两种:印象(impressions)和观念(ideas)。
印象是直接、生动的感觉和情感,是我们看、听、爱、恨时的直接体验。观念则是对这些印象的模糊、微弱的记忆或反思。他的核心原则——“观念复制原则”——成为了一个不容置喙的法庭裁决:任何抽象概念,若无法在法庭上出示其源始的印象“证物”,就必须被宣判为无效和虚构。这把剃刀看似温和,实则即将掀起一场理性的风暴。
3 因果律的崩塌:从客观法则到心理投影
休谟将他的审判之锤挥向了西方形而上学最神圣的基石——因果律。理性主义者坚信,因果之间存在一种必然的联结(necessary connexion),原因中内在地包含了产生结果的神秘力量或根据。
然而,休谟发起了致命的追问:我们关于这种“必然联结”的观念,其“印象证物”何在?我们能观察到的,无非是一个事件(原因)在时空上先于另一个事件(结果),并且两者恒常地会合(constant conjunction)在一起。我们反复看到运动的A球撞击B球,B球随之运动,但我们永远无法“看到”那个所谓的“必然性”或“传递的力量”本身。
因此,休谟的裁决是颠覆性的:因果观念并非源于对外部世界的理性洞察,而是源于我们内心的心理习惯。由于长期观察到两个事件的恒常会合,我们的心灵形成了一种期望。这种由习惯产生的“内心决断”(determination of the mind),才是我们误以为是客观必然性的那个“感觉”的真正来源。至此,因果性,从世界的客观法则,被彻底主观化、心理学化了。支撑起整个科学与形而上学大厦的因果支柱,在经验的审视下轰然倒塌。
4 “自我”的蒸发:从实体到流变的剧场
这场怀疑论风暴的威力远未结束。它不仅解构了外部世界的客观秩序,更将矛头指向了内在世界的核心——自我。
笛卡尔的“我思故我在”确立了一个统一、持久的思维实体作为知识的阿基米德点。但休谟再次发问:我们关于“自我”这个单一、持存的实体观念,其印象何在?当我们向内审视时,我们所能捕捉到的,只是一系列永不停歇的知觉:冷、热、爱、恨、思想、感觉……它们像是在一个剧场里轮番登场的演员,但我们永远也无法捕捉到那个作为舞台本身的、不变的“自我”。
休谟的结论同样无情:“自我”不过是“一束或一捆不同的知觉的集合”(a bundle or collection of different perceptions)。它并非一个坚固的实体,而是一种由记忆和想象联结起来的、虚构的统一体。那个被理性主义者奉为圭臬、用以锚定一切知识的确定无疑的“我”,至此被证明为最不确定的幻影。
通过对因果与自我的双重解构,休谟完成了对世界的终极“祛魅”——这一次,被祛魅的不仅是神圣的自然,更是理性本身至高无上的权威。他的怀疑论并非虚无的终点,而是迫使哲学重生的伟大契机。他终结了理性主义的“独断论迷梦”(康德语),迫使哲学从对超验“实在”的空谈,转向对人类自身认知边界的谦卑审视。
正是这场由休谟发起的哥白尼式的反革命,才为康德的先验哲学铺平了道路,并永久地改变了哲学的议程。没有休谟,哲学将永远在“实体”、“本质”等空洞概念的泥潭中打转;有了休谟,哲学才被唤醒,被迫踏上了真正通往现代性的道路。因此,休谟断言,因果观念并非源于对外部世界的理性洞察,而是源于我们内心的心理习惯。由于长期观察到两个事件的恒常会合,我们的心灵形成了一种期望——当看到原因时,便会自然而然地预期结果的出现。这种由习惯产生的“内心决断”(determination of the mind),才是我们误以为是客观必然性的那个“印象”的真正来源。因果性,从世界的客观法则,被彻底主观化、心理学化了。
5 自我的消解与人性的科学
这种怀疑论的冲击是颠覆性的。它不仅解构了外部世界的客观秩序,也瓦解了内在世界的核心——自我。
笛卡尔的“我思故我在”确立了一个统一、持久的思维实体作为知识的起点。但休谟反问:我们关于“自我”这个实体的观念,又来自何种印象?当我们内省时,我们所能捕捉到的,只是一系列流变不居的知觉:冷、热、爱、恨、思想、感觉……它们像是在一个剧场里轮番登场的演员,但我们永远也无法捕捉到那个作为舞台本身的、不变的“自我”。
因此,休谟认为,“自我”不过是“一束或一捆不同的知觉的集合”(a bundle or collection of different perceptions)。它并非一个实体,而是一种由记忆和想象联结起来的、虚构的统一体。那个被理性主义者奉为圭臬的、坚实的“自我”,在经验的审视下消解为一串流动的现象。
通过解构因果、实体与自我这些形而上学的核心范畴,休谟完成了对世界的终极“祛魅”——这一次,被祛魅的不仅是自然,更是理性本身。他试图将哲学从空洞的形而上学思辨中解放出来,建立一门关于“人性”的经验科学,以心理学的法则(如联想律)来解释人类的信念、情感和道德的起源。这标志着一种深刻的哲学人类学转向,它不再追问世界“是什么”,而是追问我们“为什么会如此相信”。